不知不覺中，2015年了。竟然，我還能行走在這片熟悉的土地上，還能觸摸、呼吸、聆聽、感受這個世界，還能擁抱身邊那些可愛的生命，還能哭、笑、歌唱、沉默……如果不是癌癥的提醒，我甚至從未真正察覺到自己所被贈予的一切，更未曾對這些仿佛自然而然的“奢侈品”生起過絲毫的感激。我不知道，如果沒有在三年前發現自己已身患癌癥并且我的生命正在被死亡的擴散一點點蠶食和吞噬著，我還會不會成為一個像今天一樣幸福的人；但我可以知道的是，對我這個生命而言，癌癥以一種恐怖的相貌降臨了最仁慈的祝福。
 

2011年，由于發現腫瘤的快速侵襲，我決定放棄自己的子宮，一同被放棄的，也有我想要再成為母親的渴望與權力。手術很吊詭：那天剛好是我38歲生日、陰歷陽歷生日重合的日子；一位有著上萬例成功經驗從未失過手的專家，卻找不到我大出血的緣由，從而導致兩個半小時無法止血；普通的一個腰麻卻麻醉失敗，之后又不得不靠實施過量的全麻來補救，然而我卻從頭到尾都清醒著，就仿佛麻醉對我的神經已失去了效力……就這樣，在經歷了一次所謂的“出竅體驗”之后，在親身“睜著眼睛做了一場真實的大夢”之后，我才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什么一直沒有放棄生命，而是真正選擇了“回到人間”。當然，我并非上蒼的寵兒，我也付出了相應的代價：由于過量的麻藥，術后我噴射性嘔吐近一個月無法進食和站立，并伴隨大面積的“記憶損傷”，以及至今還會偶爾發作的癲癇樣抽搐，等等。
 

失去子宮一年，淋巴癌的擴散灶就在我身上被發現了。看來，“未完成的情結”并沒有跟隨被舍棄的子宮一起“被完結”。顯然，當初足以吞噬掉我子宮的力量，在我的子宮成為祭品被殺死之后，依然不離不棄地繼續吞噬著我剩余的生命。在它的威逼下，我不得不重新回頭審視子宮切除這個身心的痛失，以及這個痛失所牽連到的其他人的痛失。癌癥就像無聲的火警，一擔被拉響，救火者就必須和熊熊烈火爭奪時間和地盤，刻不容緩。
 

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三年已經過去了，醫學推測的淋巴癌“死期”似乎也已經過去了，我覺察了一下，的確，此刻正在電腦上打字的是被我的神識所指揮著的肉體——一具有溫度、有功能的活著的肉體——最有趣的是，這具其實早已不同的肉體，卻還被所有身邊人當作是和以前相同的一具肉體，他們依然把它稱作“曹昱”。這具有名有姓有模樣的肉體本身并沒有寫論文的需要，但“神識”卻想要駕駛著這輛豪車去接近它想要去往的彼岸，而且，它還想要把自己一路走過的路線繪制成一幅簡要的地圖，以便提供給之后的同路人參考。深圳心理咨詢機構
 

下面我將如實地依據自身的真實經驗呈現一些階段性的路標。

階段一：防御
 

在剛剛發現擴散灶的時候，我下意識地拒絕承認這個事實，像絕大多數有著同樣困境的人們一樣，使用各種防御，與“我真的得了癌癥”的感受隔離開來。比如，“樂觀”——有趣的是，從小就郁郁寡歡的我此刻卻有了非同一般的“樂觀”。
 

階段二：有覺知地拒絕承認“我得了癌癥”
 

這個階段與上一階段的不同在于，我睜開眼睛看著自己在怎么欺騙自己。這個過程是痛苦而糾結的，我感覺自己的心時常被分成了四個部分——恐懼死亡者、騙子、說真話者、裁決者。裁決者為了保護恐懼死亡者的感受，決定采信騙子的話，但說真話者卻從未閉上他的嘴。
 

階段三：面對與穿越黑暗
 

終于，身體種種癥狀不斷揭穿我心中那個善意的騙子。我開始直面死亡恐懼，在哀悼中整體而深入地反思人生及其存在的意義。世事無常給人生賦予了無可逃避的悲劇本質，人生的虛無與荒謬性被無情地揭露了，以往的執著開始變得那么無意義——無論愛恨是非得失，無論在當時的自我看來多么重大而無可或缺的事物，一旦放在時間的長河中觀察，不過是流沙過手南柯一夢。終于，欲求開始被放手，仇恨開始被放手，過錯開始被放手，當傷痛可以被無條件地擁抱、恩怨可以被平等地包容、是非可以同時存在于同一個平面上，一種寧靜的珍惜從心底油然而生，我開始向身邊的人全然地開放，他們中的許多人也同樣回應了我，愛與和解流動起來。我開始有覺知地和身邊的人了惡緣、續善緣，讓自己可以離去得更少一些歉疚和遺憾，同時我也終于放過了自己，不再期望自己對這個世界上任何人來說都是一個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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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于開始嘗試放下那些無休止的無謂的自欺與掙扎，開始老老實實面對我的劇終了。然而，面臨結束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還沒有來得及真正開始，因為我一直還在為那個虛幻的“開始”在創造條件！竟然，我之前所有的生命都被用來為這個“開始”做準備了，而我甚至并不真正清楚我的生命一直想要的那個“開始”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徹底的幻滅感。我發現自己被無意識所愚弄了——它用“我是個好人”的迷藥來喂養我的意識，把我的身體騙去利用，成了實現它目標的一所活動住房。而現在，無意識依據自己創造的故事腳本，需要毀掉這座房子，以便給它的“獻祭者”之夢一個現實化的結尾。無意識創造了我的命運，而我這個自以為是的“主人”卻不過是它用來演戲的一只活著的道具！當我追求什么，我就被什么所驅逐；當我被什么所喂養，我就被什么所吞噬。居然“得”就是“失”——命運多么吊詭！我開始在最悲涼苦澀的孤寂之處哀悼自己。

哀悼著哀悼著，一種突如其來的釋然感出現了，我突然發現自己其實根本沒有什么可以哀悼的——就好像，我因為自己丟了一只金盤子而哀慟，到后來卻發現原來那只金盤子根本就不曾存在過！哦，原來是這樣！我忽然笑了，笑得淚水都流了下來，那感受純粹卻又復雜，難以名狀，那是一種混雜著自嘲、無奈與感慨的輕松、深刻而全方位的狂喜和豁然開朗，仿佛一個無限的、光明的空間。我忽然有一部分再也不怕死了。那是因為，我內心深處有個地方發現自己從未“活”過，卻一直“存在著”——那是一種無法被“死活”所添加或剝奪的東西。想不到，就在我終于愿意放開抓握的雙手去哀悼自己死亡的時候，我的心，卻有了一處不再受死亡威脅的安置之所。在這幸運的狂喜與釋然中，我似乎忽然間開始觸摸到自己存在的真正意義……

終于，我不再做無謂的抗拒與掙扎，從內心到外部現實，我都開始認認真真地為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做準備。

階段四：新容器

夾在生與死的邊界，我開始努力為自己擴充一個超個人的新視角，用來容納各種存在狀態的兩極，人的生與死、愛與恨、信與疑、追求與抗拒、冷漠與狂熱、自私與利他、自卑與自大、猥瑣與磊落、缺失與富足、獨立與融合、嫉妒與成全、忠誠與背叛、復仇與和解、業力與愿力……在這個空間中，被分裂的兩極被看作同一枚硬幣的兩面，彼此不但毫無沖突，而且還生死與共地互為存在的必要條件。漸漸地，死亡被全然容納了，它還是會給我帶來依依不舍的感覺，但對我已不再是個可怕的威脅。

階段五：根本心愿的顯現

就這樣，以我完全無法預見到或想象到的方式，死亡被這樣容納了。就在這個新的空間中，一個有覺醒的“心愿”被悄悄孕育著，到了某一刻突然重新出生。

我無法解釋這是怎么發生的，就像我無法解釋我本人是如何來到這個世界上并作為一個人類存在。總之，那一刻，它就這么毫無預兆地到來了。從那一刻起，我終于明白，作為一個生命，一個人類的生命，我在這個輪回中的最根本心愿是什么——我要喚醒自己，也要盡力喚醒自己身邊的那些和我一樣淹沒在輪回大夢中的生命。這不僅僅是我這一生一世的心愿，也是我生生世世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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幡然醒悟的那一瞬間，這一生中所有的那些尚未被完成的渴望、尚未被理解的困擾、尚未被消化的創痛，以及尚未被放下的愛恨情仇，都像微不足道的塵土一般從容抖落。第一次，我體驗到一種由純凈的能量所自然生發出的生命狀態，以及它所自然而然蘊含的歡喜、釋然與希望。我發愿活下去，用之后所有被賜予的時間來成全這個心愿，我不在乎哪怕下一秒我的心臟就會停止跳動——這不是出于對死亡本身的畏懼，也不是出于對生活本身的貪戀，這只是因為我終于明白了自己活著為什么有著彌足珍貴的意義。深圳心理咨詢

有生以來，我第當死亡的陰影已經吞噬了我的一部分生命時，生命的第一線曙光卻在死亡的陰影中被悄悄娩出。死亡這位難以捉摸的使者，以它令人敬畏的相貌，為我送來的卻是一個關于“生命”的神圣祝福。命運，竟然會用這樣一種吊詭的方式垂憐著我，而這，與我感恩或不感恩無關。一次這樣真心實意、全心全意地祈禱自己活下去——我愿用我殘余的生命去做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如果我得以穿越這片死亡之域，我可以讓自己成為路燈，照亮一條向死而生的凡人之旅；如果我倒在了路途之中，也可以用自己的尸骸作為一座警示的路標，提醒之后的旅人繞道而行。

作者：曹昱

國際候選心理分析師（IAAP Router）、黃金級意象對話心理師、講師；心理學博士；中國心理衛生協會心理治療與心理咨詢專委會文化與心理治療學組委員、中國社工協會心理健康工作委員會意象對話學部常務理事；回歸療法聯合創始人。

從事臨床心理咨詢工作十余年來，不斷堅持個人成長，先后接受趙燕程、Brian Feldman、Paul Kuggler等國內外名師的個人分析與督導，目前已經過近三千小時的個人分析及上千小時的督導。系統參加過意象對話、完形療法、策略派家庭治療、榮格心理分析、沙盤等療法的系統訓練，并參加過國內外各種其它主要心理咨詢方法的學習，如精神分析、人本、正念療法、CBT、神話心理劇、存在主義心理治療、自體心理學等，并師從朱建軍、Tucker . Feller、申荷永等國內外名師系統學習，臨床個案的積累達數千小時。

個人專長： 深度心理分析；心身疾病及癌癥的心理康復；神經癥的臨床輔助心理治療；自殺風險預測及早期臨床干預；腦癱家庭康復心理咨詢；人力資源心理測評及職場沖突管理。

合著出版：《愛本來可以不這樣痛苦———意象對話心理咨詢案例札記》（曹昱、朱建軍）、《意象對話案例督導集》（曹昱、朱建軍）、《意象對話臨床技術匯總》（苑媛、曹昱、朱建軍）、《水晶之路》（周爍方、鄭玉虎等）

主要學術貢獻：

意象對話臨床咨詢十余種子技術創新；

與朱建軍博士共同創立回歸療法。

個人獨立開發課程

軀體意象治療（主要包括：心身疾病治療；癌癥康復；身體語言溝通）；

四大類神經癥與重性精神病的意象心理治療及其自殺干預（服務對象僅限于精神科醫生）

企業管理意象對話系列工作坊（主要包括：團隊協作與沖突管理；人力資源匹配測查；總裁／高管心理助理）。

與朱建軍先生合作開發課程：

音聲意象對話（針對“生命早期印刻”的深層工作）；

意象沙屜技術

回歸療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