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恥感的教育,是讓孩子把對外的攻擊,轉化為對自己的攻擊。最成功的結果是,一個人打落牙齒和血吞,吞下所有的憤怒和痛苦,以抑郁的姿態,維持整個家庭的和諧和安寧。
7月29日,山東曲阜的一個夏令營活動中,“女德班”再次死灰復燃,引發輿論關注。
據媒體曝出的教學現場視頻顯示,多名孩子在教室觀看一段教學視頻。視頻中一名女孩正自述個人經歷,稱自己曾“傷風敗德”、“不要臉”,“更給祖宗蒙羞”,同時稱“那些不正經的女孩”才會戴美瞳。
29日下午,山東曲阜官方通過新浪微博“@曲阜發布”就此事作出通報稱,被曝光的夏令營,存在教學視頻內容低俗、違反科學、歪曲事實等多個問題。現已責令停辦,并退還費用,對其涉嫌的其他違法違規行為,公安機關及相關部門正進行深入調查。
紅星新聞記者梳理發現,此夏令營的背后團體為撫順市傳統文化研究會,該研究會曾多次因開辦“女德班”被指有悖社會道德風尚而接受調查,但每每又“死灰復燃”。而在該研究會的一段宣傳紀錄片中,其會長康金勝更稱要“通過羞恥恢復善良心,善良心恢復了就是好人了”。
被如此制造的羞恥感,是否真的可以激發一個孩子的良心?
心理學家們發現強烈的羞恥感會造成個體的破碎感,那種“我要崩潰了”的感覺是非常折磨人的,當你的自尊嚴重受損時,深深的羞恥感就會侵蝕內心世界,讓你自感空虛、無能和無價值。
從心理學家的研究中發現,這樣的羞恥感和良心之間沒有明顯的相關,卻和抑郁存在清晰的關聯性。
在北京大學心理學教授錢銘怡與合著者的論文《自我概念羞恥感對大學生抑郁的影響》(2010)中,研究者采用了田納西自我概念量表(TSCS)、羞恥感量表(ESS)和Beck抑郁自評量表(BDI)對高校457名大學生進行調查,結果發現羞恥感與抑郁呈顯著的正相關,羞恥感對抑郁有顯著的預測作用。
許多人并不了解羞恥與抑郁的關系,相反,他們真的相信讓孩子感受到強烈的羞恥,覺得自己很糟糕,就會聽從權威的話,改變自己。
“你真的是丟我的臉,你看看別人家的孩子,這也比你強,那也比你強,你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好!”“什么叫做知恥而后勇!老祖宗都說了,我這么做就是要讓你知道羞恥,奮發圖強!”“我要把你拉出來見見光,讓大家都看看,評價評價你做了哪些好事情!”
明明是羞辱和貶低,卻成為了一種非常重要和常見的教育手段。有時候,你會發現這種羞辱的做法真的讓父母、老師覺得有用處:“你看,他不鬧騰了。”“現在乖多了,一天到晚都縮在家里,不出門了。”“懂事了,不敢頂嘴了。”
參加這類殘酷夏令營的父母往往經歷著孩子難熬的青春期。打架、罵人、瘋狂上網、不理父母、逃學、惹是生非……每一樣都令人頭疼和手足無措。對于沮喪的大人來說,只要孩子不這么鬧騰,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可是,他們不知道——不折騰、不憤怒,不是因為孩子長大了,懂事了,而是因為被周圍人的惡意評價激發出深深的羞恥感,轉而攻擊自己,攻擊自己內心的生命能量。看上去是有良心了,聽話了,乖了,其實是生病了。
這個殘酷的事實,那些女德班、那些夏令營是不會告訴父母的。
在英國知名精神分析學家溫尼科特的眼中,充滿了反社會傾向的青少年其實最初表達的是一種無助感,他們希望找到一種方式,向大人們求助——我的環境不夠好,不能夠促成我有一個良好的情緒發展。比如,我感覺到很孤獨,和至親分離很痛苦、沒有人能好好地照顧我、我缺乏自主感,我被過度控制了等等。
他們用憤怒來表達求助的信號,這種表達方式很可能把大人推遠,讓人很難接受,但是,如果你能夠放下對不良行為的過度關注,推進一步,去思考孩子希望表達的是什么,需要的是什么,那么你就更有可能讀懂他的憤怒,提供他需要的幫助。
憤怒雖然有很大的破壞性,但是從人的生命力的角度來看,說明他有能量,他還活著,他還在跟環境保持著交流。
如果家長不能接受這樣的求助信號,僅僅停留在這是不好的行為需要禁止,或者認為這是孩子對自己的指責而心生憤怒,覺得是孩子的不乖帶來了整個家庭的麻煩,那么目光就會放在如何消滅攻擊性、消滅不良行為上。
羞恥感的教育,是讓孩子把對外的攻擊,轉化為對自己的攻擊——“都是你不好!你看你做了這么多錯事!你害了大家!”“你傷害了父母,傷害了愛你的人,你忍心嗎?你就是一個壞人、一個不懂得感恩的人!”
這種做法,最成功的樣子不過就是,一個人打落牙齒和血吞,吞下所有的憤怒和痛苦,以抑郁的姿態,維持整個家庭的和諧和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