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關于西安一所知名高校博士生楊寶德自殺的新聞在網上備受關注,因為西安是我的家鄉,對這所高校又有感情,而且聽說這位博士生前學習很優異,因此對這個事件也頗為關注。
看了很多報道,均提到楊寶德的博士導師對他自殺的絕對性影響,除了科研工作,導師會讓他去其家干家務、洗車、陪去超市、應酬喝酒等很多與科研無關的雜事;經常晚上很晚找他談與科研無關的事;如果楊沒有及時回其電話,會嚴厲的指責。在公布出來的兩人微信聊天記錄里,導師甚至會讓楊寶德評價自己當天的穿衣打扮是否好看。而當楊想出國深造,開始導師答應了幫他申請,后來又不同意他去。大部分的猜測都認為是導師的這些行為,最終導致了楊寶德的自殺。
有不少人質疑楊寶德是因為這些原因而自殺,因為在中國,在他們的個人經歷里,導師讓你干這此事太正常了,正常到是天經地義的。而且讓你做,是對你的認可,是給你機會。你不接受,是你不上道,心理承受力太低,即使不死,以后在工作中也難承受更大的困難。因此他們懷疑是另有原因。
究竟楊寶德的自殺原因是什么,我們已無從可知。他的成長經歷,我們也知之甚少。但是從已公布的聊天記錄,我們可以構建一下他的心理狀態,推測其自殺的可能原因會是哪一種。
說到現實,我們通常指的是客觀世界的現實,以及對這個現實的客觀認知。這也是心理學評估一個人心理健康水平的面向之一。但是在我們理解一個人的行為、動機時,TA的心理現實更為重要,心理現實是其如何看待自己、世界、自己與世界關系的反映。
在上面兩段文字里,楊寶德表達出的是深深的自責與羞愧,覺得對自己的生活沒有掌控力,行動力下降,無法完成工作。但是對于周圍的人,卻沒有辦法拒絕,所有人的要求和求助都會去回應。
我們知道,一個人無法滿足所有人的需要,也無法讓所有人喜歡自己,這是不現實的。但如果一個人的心理現實是,我必須是一個可愛的人,必須要得到他人的認可,我需要是一個有價值的人,我才有存在的意義,那TA確實會為了實現這個目標潛意識地“討好”他人。《芳華》中的劉峰就是這樣的一個好好先生,餃子餡給別人吃,自己吃皮;給新婚的戰友做家具,即使自己也沒學過;把進修的機會讓給別人,雖然自己更夠資格。劉峰想要成為他人眼中真正的“雷鋒”,但他在享受著他人的夸贊的同時,自己的利益卻也在悄悄地被剝奪,豬圈里的豬跑了,大家只會想到他,也不管他那個時候是否有事;團里舞蹈排練缺人,他就要頂上,即使他有嚴重的腰傷,根本無法勝任;甚至他喜歡女人,也是不被允許的,一個這樣的“圣人”怎么會有私心。
這樣的行為模式,在心理層面帶來的后果是,自己的需求被壓抑,否認自己有需求,甚至會對有這樣的需求覺得愧疚,覺得自己不配享受這樣的快樂。劉峰就認為,自己不需要去進修,他屬于文工團,學習對他沒有用。
壓抑的反面是攻擊,被壓抑的需求和情感越深,背后隱藏的攻擊力量也越強。在滿足他人的需求,維持他人眼中價值的時候,自己真實的自我被壓抑,這時憤怒的感覺會越來越強。但像楊寶德這樣使用“好人”心理模式的人,是不會和人爭執,或者做出甩手不干的事的,因為可能會帶來現實層面的懲罰。但當最后一要稻草壓上來,就會火山爆發,要么把憤怒朝向他人,比如夫妻中一向順從的一方突然爆怒;要么是把憤怒朝向自己,比如楊寶德,因為我不能滿足他人的需求,我不值得在這個世上活,我只有結束自己的生命才能抵得過你們對我的期待。
另外一個將楊寶德推向自殺的因素是突破心理邊界的融合感。
皮膚是我們身體的一道邊界,如果沒有皮膚的作為屏障,病菌、紫外線、溫度的變化、蚊蟲都會是更加致命。我們也通過皮膚去感知他人,也是性敏感區域,重要的性器官。
心理結構作為一個人能較為順利地闖蕩世界(都先不說健康兩字),需要較為獨立完整的人格,能夠自我調節去適應現實的變化。類似身體,我們的心理也需要一道屏障。我們需要明白什么是自己的事,什么是他人的事,自己管好自己的領地,他人可以來坐坐,看看,但決不能在自己的領地里為所欲為。
在上面的截圖里,我們看到,導師除了讓楊寶德陪著他去超市外,會對他不接自己電話生氣,會把自己的事情重要性放在首位,對楊寶德是否外出打工而不是全力為自己工作而猜忌。師生關系在中國總是帶有濃重的感情色彩,會有“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說法,老師除了社會性的權威角色外,更有了不可違逆、聽從安排的大家長意味。而到了博士生這個階段,因為師生相處的密度加大,這點也越來越突出。也許一般人會認為這是社會主流,我也就跟著接受。但是也許楊寶德是個敏感的人,對于導師對自己自主性的侵犯不能接受,而這種不接受是潛意識層面的,結果是造成強烈的,不能被認知的情感沖突。
而更為致命的是,如果導師是位男士,也許不至于發生最后的悲劇。周老師會稱呼楊寶德為“臭小子”,這個稱呼多是情侶、親子之間的叫法,責備之余還有疼愛的成份,親密程度比較高。作為老師,尤其是異性老師多少是有點不合適的。這是在兩人關系中,第一層讓楊寶德感到身份喪失的事件。
在與楊寶德的個人聊天里,導師向他抱怨在與手下幾個博士生的群里沒有人回復自己的話,并且表達了自己的難過,意圖明顯是想讓楊寶德來安撫自己這個情緒。且不說導師作為一個成年人,對自己的情緒應該自己來處理,而不是讓他人來協助,況且她的問題也不到需要他人協助的程度。作為老師讓學生行使朋友或親人的角色,多少都存在情感剝削的意味。而作為學生,面對權威在心理上的侵略是否真的能守住邊界而不受影響,也和一個人心理發展是否成熟相關。也許楊寶德從小就在做這種安撫他人的事,但這即不是一個孩子應該做的,也會對他造成極大的心理負擔。如果楊寶德處理導師的情緒,那對他來說是一個越界,相處的身份不再單純;如果不處理導師的情緒,可能面臨的是老師給自己制造各種麻煩。這是他可能面臨的兩難境界。這是進一步讓他感到身份喪失的事件。
更嚴重的是,周老師讓楊寶德評價自己的衣著是否好看,這如果翻譯成精神分析的話就是“我對你來說是否很性感”,所以類似這樣的對話,也只會出現在情侶之間。閨蜜之間這樣問,那是想獲得對自己是否性感的外在確認。但絕不應該出現在師生這個關系中間。想來這也沖破師生關系的最后一道防線,楊寶德徹底處于混亂的狀態。
楊寶德最終選擇自殺來應對內心的沖突與混亂,作為外人可以惋惜,但無權指責。這是他的內心現實,沒有更多的能力維護自己的邊界,無法發泄自己的憤怒,也沒有可以調動的正性資源讓他面對這樣的困境。勇氣不是說說就能有的。
也許他早一點能夠選擇去做心理咨詢,修復虛弱的自我,會是另外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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