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情結
奇怪的是,客家妹子千千萬,獨獨貓貓長成了這樣。不提別人家,妹妹的遭遇跟我一模一樣,但是,我們的個性卻差異極大。同樣是重男輕女,三叔家的堂姐就柔順忍耐,母親的表妹就開朗活潑。只有貓貓,自小到大,都在控訴重男輕女帶來的罪惡和悲劇。
到高中時代,男生們已經知道:千萬不能藐視男女平等之類的話題。否則,貓貓旁征博引,宏篇大論,一定要駁倒人家,方才罷休。
大學時代,三八節和五四青年節的勵志演說,非貓貓莫屬。從漢朝的班婕妤,到唐代的武則天,再到大遼國的蕭太后和清初的孝莊,貓貓都給全班甚至年級做了生動翔實的科普。
感謝PHD的經歷,全校上下,從社會學到英國文學,從政治學到教育學,女性的比例占了壓倒性優勢。連電子工程之類的科系,女生的人數都是過半的。更有好事者,編排了一個排行榜:十大女光棍高校。俺們大學赫然在列,且排名不俗。俺家導師從來不提性別之類的話題,有事的時候,直接派活了。因為,除了女生還是女生。
但是,但是,但是,遇到有人勸:身為女子,何必那樣爭強好勝呢? 貓貓童鞋全身的汗毛立刻豎起,拉開架勢,就是一頓旁征博引。
可見,問題還在。
直到2010年,瘋狂的參加了N場工作坊,處理了N次情緒之后,才恍然:這一切努力,不過是為了獲取爹媽的認可。
可是,爹媽認可了嗎?
沒有!真的沒有!!
千真萬確沒有!!!
當年拿到研究生的錄取通知書,俺家阿娘跑去隔壁家嘆氣:大學讀了英文,周圍的鄰居就取笑,怕是要嫁外國佬了。如今又去讀研究生,恐怕連外國佬都不肯要了吧。鄰家的女子給我學舌,說媽媽連續幾個月,吃不下,睡不著,日夜發愁。被鄰居的阿姨笑的嘴巴都歪了。奶奶憤怒的把拐杖頓在地下,據說,聲音之高,連隔壁的隔壁都聽見了。整個連隊的人,都在談論:老王家養了個老姑娘,23歲尚未嫁人,連男朋友都沒有呢。 為此,一向自負的阿爹,垂頭喪氣了很久。
知道這個事實,是貓貓拿到了PHD的證書之時。在大學的環境里,一張博士文憑,還是受人尊重的。父親給鄰居吹牛,人家不信,要求看證書原件。父親拿了去,周圍的老頭老太太紛紛搖頭癟嘴:人家的畢業證書,都是大紅燙金的,硬邦邦的。捏在手里,那個質感啊。你家女兒的這張證書,居然是紫色的,且只有一張薄薄的紙。可見,大約不是正規統招的,怕是自費的吧?父親原本高昂的頭低了下來,嘮叨了足足有十年。貓貓也足足解釋了十年。
這一條尋求認同之路,何其曲折!何其漫長!
后來讀佛經,說人生來本自具足。
貓貓疑惑:那,為什么,那么多人尋求外在的認可?倘若我自己有,又在哪里?
此疑問一直存于心間,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知如何應對。到2016年的元旦,就升到十分重要的位置:我為什么這般費勁心力?最悲哀的是:爹媽一臉的無辜,我們從來沒有指望你讀書。只要你平安健康,早早嫁人,生幾個外孫就好了。
瞧,整個一個自作多情。
真是機緣巧合,這個問題在中級班當中,遇到了機會。中級班的前四天,都是拆分子人格。有一次,在拆分的過程當中,貓貓不知為何,回到剛剛出生的那一剎那。在臍帶與自己的身體分離的那一刻,感到很快樂,輕松,自由。然后,貓貓迅速浮上水面。感受到與宇宙合而為一的寂靜。
這種感覺,只持續了一小會,但是,感覺卻極度美妙。不知怎的,忽然,一陣恐慌,極度的恐慌,因為:找不到自己了,不見了。貓貓不見了, 這一陣恐慌令身體迅速下墮,可是,怎么也跌不到底。剛剛升上來的時候,明明就一下子。如今跌下去的時候,卻無邊無際。似乎墜入了無底深淵。好怕啊。要是有一只手,或者,一根樹枝,就那么輕輕的承托一下,這個軀體,就可以彈回水面。
但是,沒有,什么都沒有。貓貓就這樣一直墜下去,墜下去。時間長的令人恐懼。
忽然,看到了那根臍帶。貓貓奮力抓住,下墮的力量即刻減弱。貓貓在臍帶周圍飄來飄去,甚是舒服。可是,沒有多久,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開始浮上水面。于是,貓貓一會跌下去,一會浮上來。在極度美妙與極度驚恐之間不斷切換。
奇怪的是,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旁觀者,大約是30歲左右的貓貓,靜靜的看著這一切,時不時嘆口氣。后來,貓貓就浮上去,不在下來。盡管,有時候,會找不見自己,可是,堅持一會,那種恐慌就會慢慢減弱。
呵,原來,貓貓跟父母 的糾纏,都是在刷自己的存在感啊。
同樣的重男輕女,妹妹選擇做壞孩子來獲取關注。堂姐選擇乖巧柔順來博取父母歡心。而貓貓,表現出強烈的反向認同。
看似完全不同,核心不就是一點嗎?刷存在感。跟父母各種的鬧騰,各種的糾纏,無非是想證明:我是存在的。
我還以為,我從來不自拍,不發朋友圈,不扎堆,特立獨行。原來,這些,就是貓貓刷存在感的方式啊。方式的確不同,目的確實一樣。
這四十年的奮斗,如今看來:都是自己作死。
潛在的問題
雖說,早就跟父母達成了和解,到中級班,才看清全子人格圖,才理清前因后果。
可是,新問題來了:不刷存在感了,貓貓可以干點啥?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如今貓貓不折騰了,還存在嗎?
以前讀社科書籍,把哈貝馬斯跟布迪厄的磚頭啃下來,可以去和男同學比拼。現在,沒有動力了,不想讀了。貓貓優秀也罷,平庸也罷,與人何尤?
以前努力維護各種人際關系,現在也覺得超級無聊:喜歡我如何?不喜歡我又如何?難不成,喜歡我,貓貓會變成白貓?不喜歡我,貓貓會變成黑貓?
以前專挑美劇和BBC的迷你劇,可以在朋友聚會的時候炫耀。如今,還有必要追劇嗎?
我以為跨越了高山,實際上卻跌進了深谷:貓貓是誰?貓貓要做什么?過去種種可以死,未來呢,在哪里?
學來學去,成長來成長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感覺自己好像回到了青春期,再次思考:我要做個什么樣的人?我該怎么活著?我該如何選擇自己的下半生? 以至于朋友們紛紛問:喲,這是要改行做哲學家了?
過去就像幽靈,時不時冒出來控制我,擾亂我,可是前路卻完全看不清。以前有人給我套上枷鎖,貓貓的工作就是打碎枷鎖。然則,打碎之后呢?孫悟空七十二變上天入地,兵法三十六計呼風喚雨。折騰的目的,不就是證明:我優秀,所以我存在嘛。
可是上了個中級班,貓貓就頹的不成樣子了。
有一天,眼前閃過一個畫面:在一個遙遠的地方,黑漆漆的夜空下,有一團柔和的光芒。眼前時常閃現出畫面,大部分時間,貓貓都不以為意,習慣了。 只是這個畫面很是執著,閃現的次數越來越多。本能的覺得,那團光的顏色,十分吸引我。那種淺淺的黃色,感覺十分的溫暖,看著,心就定了。可是,閉目靜觀,卻看不清。
有一天午睡,來到一片曠野,無邊無際,到處無人。身后是一座綿延的高山,山里面,碧草茵茵,是一片肥沃的草地。動物們懶散的嬉戲,玩耍。一切都很安靜。這不是貓貓自己的草原嗎?草原的右側有一株生命樹,樹下有一汪潭水。順著生命潭下沉,會遇見一塊大石,推開石頭,就進入巫婆洞。
這片草原記錄著貓貓的過去。只是,這一次,貓貓為什么站在草原的外面?轉過身,看到齊腰的野草,濃密茂盛。一條路,泥土的路,向前延伸。這條路有些奇怪: 看得出,是前面的人踩出來的,卻不是那種羊腸小徑,而是可以并行兩輛車的寬度。路面干凈,堅硬,被踩得十分結實。
極目遠眺,貓貓看出了端倪:這條路,基本是直的,只有高低起伏,完全沒有岔道。在遙遠的盡頭,有一座城堡。這個城堡也是貓貓時常看見的。城堡是一個群落,不同的部分高高低低的,其中最高的部分,頂部有一個尖尖的東西,上面穿著一個圓形的物體。就像一個巨大的避雷針,穿了一個珠子。
貓貓細觀:這珠子居然是個太極球,黑白兩色,不斷流轉。轉動時,有七彩光源源不斷的溢出來。看了半天,不知所以。回身來到山腳,發現,此路通往草原。哎喲,這不是貓貓草原上的那條官道嗎?怪不得看起來眼熟。只是不知,這官道的盡頭,居然是貓貓的城堡。官道的旁邊,有一道山泉水,清澈甘甜,自草原流出,順著官道,一直流向城堡的水池。
忽然,有人招呼我,在草原的出口,官道的起始點,站著一群人。貓貓走近他們,原是一個院子:三層現代小洋樓,周圍種著各式的蔬菜瓜果。有三個人,西裝革履,很是恭敬,似乎在等我。旁邊是一輛六座的黑色越野。貓貓覺得莫名其妙:這是要遠行嗎?我認識他們嗎?
游移不定之間,大祭司到了。她容顏依舊,只是右手上多了一樣東西:不大,還沒有指甲大,但是,散出的光芒足有西瓜那么大。顏色是淺淺的金色,甚為柔和,跟佛光有些類似,但好像夾雜了一些別的東西。整塊東西晶瑩透明,以至于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有一根血絲, 一粒黑色的墨玉晶種,一粒翡翠晶種,一粒紅艷艷的寶石晶種,還有幾粒很小很小無法辨認的晶種。
大祭司一笑:可是下定決心了?貓貓尚未回答,只見那塊晶石就緩緩升起,繞著貓貓飛行一周之后,隱入心口的位置。
貓貓大驚,瞬間醒來。
靜坐半響,是了,該出發了。
-- 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