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有的地方象瘋子,但是他們畢竟不是瘋子,他們是有區別的。夢和幻覺、和催眠中的意象畢竟也有不同。我想大略展示一些它們的區別。
夢,在產生的方式上和其他幾個狀態不同,來源于睡眠。
夢是被動的或者說自發的。除了一些特別情況,一般來說,我們做夢是不由自主的。我們不會“計劃一下,做一個夢”。
在夢中,人和白天的世界幾乎完全失去了聯系,也就是說,人完全沒有了“現實感”。所以,在夢中有一些(在白天的清醒的意識看來)很荒謬的事件,人會在天上飛,用槍射中一個人而這個人卻不會受傷……而夢中人卻并不會感到奇怪。
文學家和藝術家在進行藝術想象時,他們的想象和夢是不同的。首先他們的想象是主動的,是他們自己誘導出來的,而且是有目的的。他們要讓自己的想象更生動,需要調節自己的心理狀態,比如,要讓自己更放松,要有一種信任直覺的態度,放棄或減少對想象的理性的批判……還有,喝酒、吸煙等藥物可以消弱邏輯思維的能力,使人的原始認知顯現出來,仿佛運動員使用興奮劑,李白斗酒詩百篇,酒就是李白藝術想象的“興奮劑”。這些調節的作用都是使人的原始認知更加活躍。
雖然如此,在文學和藝術家想象的時候,他們并沒有完全失去現實感。這也就是藝術家和精神病的區別,精神病也是失去了現實感的。
精神病已經不知道什么是他們的想象,什么是這個世界上真實的事件了。他們想象有魔鬼在害他們,就以為他的父母、老師和鄰居就是魔鬼。而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他們想象的魔鬼存在的。
藝術家因為有現實感,就可以修改他們的想象,用社會可以接受的形式發表出去。他們在想象中“做夢娶媳婦”,但是他們知道這只是一個想象,他們把這個想象畫出來、寫成小說,然后用他們的作品換錢和名譽。藝術家和精神病的區別就在于這里。
但是,沉浸在藝術想象中的確會有一個危險,就是他們一旦失去了現實感,他們就和精神病很接近了。
精神病種類很多,不可以一概而論,但是我可以大致論述精神病的普遍的特點。
精神病的成因現在還不可以說完全清楚,但是研究者都知道重性的精神病,比如精神分裂癥,有遺傳的因素。
在我看來,這個遺傳的因素,應該是一種素質的特點,這個素質就是“容易用原始認知作為認知方式”的傾向。有這個傾向意味著他們更容易想象出意象,更容易自發出現原始認知。或者用弗洛伊德的術語,他們更容易進入原發過程。這個素質并不是一個不好的素質,因為這個特點也有助于他們的藝術想象。在原始社會,這樣的人被看作是“有特別天賦“,被認為是適合做巫師的人。
如果僅僅是有這個素質,他們會表現出一些特點,比如直覺性。但是如果他們喪失了現實性,就會面臨精神錯亂的危險。
除了失去現實性外,精神病還有一個特點,就是他們的想象的內容和其他人不同,其內容大多是可怕的、危險的,這反映著他們內心中充滿了恐懼、敵意等消極的內容。
如果說“精神病人是醒著做夢的人”,還應該補充說,“他們的夢大多是噩夢”。
當然有例外,有的精神病人有夸大妄想,比如認為自己是偉人、是皇帝,或者有被鐘情妄想,認為自己受異性愛戀。他們的夢可以說是“美夢”。即使是美夢,實際上也是不健康的,因為他們做這個美夢的原因恰恰是因為他們已經對在現實中獲得這樣的成功完全失望了。
神話和童話都是原始人或者是不完全開化的古人的想象的產物。在原始人或者不開化的古人那里,原始認知是主要的認知方式,他們眼中的世界就是象征的世界。他們的“現實”就是一個充滿了象征性的世界。所以他們是沒有失去現實性的,但是他們的現實性不同于我們現代人的現實性。仿佛可以這樣說,和現代人相比,原始人仿佛是生活在夢中。但是,因為所有的原始人都同樣承認這個“夢”,他們的社會生活和這種認知方式之間非常和諧,所以他們也可以有一種現實感。在現代的心理學家看來,神話人物不是現實存在的,他只是一種象征。比如榮格想象中出現了一個神話人物“魔鬼”,他知道,這只是一個象征,象征著人們自己心中的“陰影”——人們所壓抑的那些心理。但是原始人認為魔鬼是現實存在——和精神病一樣——但是因為所有的原始人都相信,所以他不會被孤立,不會被送進精神病院。
原始人比精神病還有一個有利的地方,就是他們有一套方法,神話、風俗和宗教,這些可以告訴他們如何對待自己想象中的可怕的意象,所以他們不大會被嚇壞。
原始人和精神病很相似,但是原始人的心理是健康的。因為在他們的心靈中,恐懼比精神病少,心理矛盾和沖突也比精神病人少。精神病人就慘了,他們的意象世界是自己獨有的,他們沒有辦法和別人交流,也沒有現成的文化手段來幫助他們應付那些可怕的象征意象,所以他們的心理失去了平衡和健康。意象對話技術可以作為一個文化手段,讓他們有辦法對付自己的意象,所以是有治療作用的。
兒童也和原始人相似。他們用象征性的意象,用原始的認知。他們也不是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生活在我們的現實世界中,他們也是生活在他們想象的世界中。他們的世界中,如果到了晚上不睡覺,就會有“大灰狼”來咬人;夜里小仙女在公園中跳舞。兒童和精神病也有類似的東西,但是,因為我們容忍他們的這些幻想,我們把孩子的這些思想說成是正常的,所以孩子沒有受到社會的壓力,孩子就是心理健康的。而且,通過童話故事,過家家游戲等,兒童有應對自己意象的手段。
催眠、瑜珈、氣功等狀態的產生是更為主動的過程,是通過特別的誘導方式得到的。在催眠中,所謂的現實既不是客觀的現實,也不是非現實的夢幻。催眠中,催眠師對被催眠者進行誘導,讓被催眠者一定程度上把他所說的話當成現實。所以,我們可以說被催眠者的現實是催眠師的提供的現實。瑜珈、氣功中的現實也可以說是一個亞文化的現實,同練這些瑜珈或氣功的人們共同承認的現實——但是,也許所處的社會是不承認這個現實的。
所有這些狀態有一個地方是共同的:它們都應用原始的思維,它們都會引出象征性意象。象征性的意象是我們了解心靈的神秘鑰匙。不同在于引導出它們的方式不同,他們在現實性的有無、現實的性質上是不同的。
本文摘自朱建軍《我是誰-意象對話解讀自我》